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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成金:只有孔子和王阳明是中国哲学正统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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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成金:只有孔子和王阳明是中国哲学正统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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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高的境界不是慷慨赴死而是从容就义
人的动物性和社会性不可分离
(作者:冷成金,系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古代文论和传统文化,本文为嘉宾在闲谈新知活动的发言,编辑:邓铠缤。)
中国文学的精神表现的就是这个东西,很多诗词都可以在这里面用这个方式体现。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是什么?是价值追寻,价值追寻“淘”掉的不是正面的、应然的价值,而是是非成败、功名利禄的价值。不要说“非”这个价值要淘掉,“是”也得淘掉,这些虚无的是非概念都要去掉,“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只有渔樵耕读的生活是最本质的,永恒的自然才是最本真的。
所以说,很简单的道理就是“人要活着内在亲证”,任何一个在座的同学都不敢说你不想活,如笛卡尔说的一样,你说你不存在的时候,你已经证明你存在了。你说不想活着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证明你活着了,你想活着了,因为你还在说着话,证明你还没有死,所以“人要活着内在亲证”不需要任何外在证明。
从哲学角度呢?二十多年教论语课,前几年我才认为自己悟明白了,“人能弘道”,为什么人能弘道?人用什么什么来“弘道”?“人”是什么?仁义道德者的“仁”是什么?为什么一定就想要“仁”呢?为什么我要“仁”,“仁”就一定会来?不来怎么办?
《论语》十九篇好多是学生的话,学生的话好多不得孔子之义,他们说的话要么很危险,要么跟孔子思想相违背,他们跟孔子学一辈子,没有得到孔子的真传,没有理解孔子思想的精髓。但他们学了孔子这句话,都在不同侧面论证了孔子的思想。“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我从来没有见过爱好道德像爱好美色那样的人,为什么?
熊十力(1885.2.18-1968.5.24),中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新儒家开山祖师。与其三弟子(牟宗三、唐君毅、徐复观)和张君劢、梁漱溟、冯友兰、方东美被称为“新儒学八大家”。
所以人性当中有两部分,儒家已经说得很清楚,有很多证据。在我看来只有孔子和王阳明是中国哲学的正统和主流,孟子和朱熹是“中国哲学”的歧出,康德特别像他(因为康德比孟子和朱熹都晚)。也就是说孟子有了概念设定的苗头,到了朱熹基本就从概念设定出发,概念设定很容易,但从人的情感出发很难。
那么中国主流文化的价值建构方式是什么,或者中国的价值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所有文学的阐释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比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算是专门研究苏轼的,几十年如一日研究苏轼,追问了多年,为什么“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好?
“良知”是一种审美生成而不是客观存在
《论语》思想如果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人能弘道”。是人要对自己的存在负责,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存在负责?是因为人的动物性决定了人想活着。在人性当中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人的社会性,二是人的动物性。动物性是基础,社会性是指向。
人在心灵的本真状态必然激起建构价值的愿望,苏轼找了一个既有功业又有生活情感的人(周瑜),“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也是这样。“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里面有亲情、友情、爱情,这首诗里有没有表现天理?——与家人、友人、情人相聚,这是天理,同时也是人情。里面还有一个东西,即建功立业,乃至舍弃生命保家卫国,这也是天理,但它未必是人情,因为你还没有到达这么高的境界。
当然,“要活着”要加引号,一旦有高智商高情商的人对“要活着”的感觉负责,就不再是纯粹的动物性活着,而是融合了人的社会性。人能弘道,不弘道不行,因为人不弘道人类就会灭亡,而人类社会灭亡是人的动物性所不允许的。所以仁不远,就在我们的内心,就是靠我建立起来的。
“我欲仁”,为什么我欲仁?你可以不欲仁,他可以不欲仁,但一定是至少51%的人在51%的时间里欲仁,否则人类会倒退乃至灭亡,所以是否欲仁不是你的愿望,而是人类博弈以后的共同选择,这是必然选择。西方哲学概念在这里一无所用,中国哲学有自己纯粹的、钢铁一般的逻辑、传统,和西方完全不同,是西方人所根本不能理解的,这是我们体会出来的东西。
在我看来只有孔子和王阳明是中国哲学的正统和主流,孟子和朱熹是“中国哲学”的歧出。中国哲学有自己纯粹的、钢铁一般的逻辑、传统,和西方完全不同,是西方人所根本不能理解的。
那么中国价值架构的基点到底在什么地方?在《论语》里我体会明白了,人要活着内在亲证。“人要活着内在亲证”是什么意思?是说每个人要活着的、亲切的、内在的证明,这个感觉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条件证明,既避免了独断论,也避免了怀疑论。康德要批判这个东西,在我看来康德的过程是伟大的,但前提和结论是有问题的。只有“人要活着的内在亲证”才是最真实的,而这个“人要活着内在亲证”不是我发明的,是从《论语》里体会出来的。
这些问题,不论是现在的哲学家,还是《四书集注》里引的哲学家,包括朱熹本人都没有解释清楚,但这恰恰是我们要思考的问题。阳明四句说,“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我读了多年书,体会多年,认为没有人能解释清楚。
我对学生讲,你站在长江大桥往下跳不会淹死你,因为你没有被淹的资格,长江只淹“千古风流人物”,可千古风流人物一旦被淘尽了,请问,岂不陷入了历史的虚无、价值的虚无?在这种虚无当中,为什么还非常喜欢这首诗?到底是为什么?比如《天上谣》,前面把天上谣写得那么美好,最后一句却说“东指羲和能走马,海尘新生石山下”,死亡还在,一切都逃脱不了,可最后是“海尘新生石山下”。这些文学作品为什么觉得它好,道理在哪里?这当然是从文学角度来探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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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朗诵这样的诗,就是对天理的不断体认,将天理化为生命情感。在这种体认当中,就自然而然地提高了人格境界,这就是诗词作用的内在文化机制。这个机制其实就很简单,只要把这个东西搞清楚,所有此类问题就全部搞清楚了。(完)
冷成金(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教授):我讲的题目非常具体,“中国主流文化价值的建构方式与中国文学精神”。这个题目听起来有点怪,但这是我从教到现在一直思考的问题。我觉得中国文化也罢、中华文明也罢,是以儒家精神为主体,整合儒道和其他文化形成的中国主流文化,我不在概念上讨论问题,只表达自己的基本观点,我认为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搞清楚,西方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搞清楚。但这个问题实际上在原始儒家那里——简单地说,在孔子那里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出自《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首词是明代文学家杨慎所作《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的开场词,后毛宗岗父子评刻《三国演义》时将其放在卷首。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将其作为主题歌歌词。
人生来是没有价值的,所以“无善无恶心之体”,这是“心”的本来样子。“有善有恶心之动”,为什么“有善有恶心之动”?因为人性当中有动物性和社会性两部分,人一念之动,不只有善或者只有恶,一定是善恶同在的;比如,一个男生想念女朋友,是纯粹的社会性的想呢还是纯粹的动物性的想呢?人的社会性一动便是善,动物性一动便是恶,这就是“有善有恶心之动”。
《论语》思想,如果用里面的一句话概括,就是“人能弘道”。人为什么要弘道理?因为人要对自己的存在和发展负责,所以人要弘道。人为什么要为自己的存在和发展负责?就是因为人要活着。人为什么要活着?因为在人性当中有两个组成部分,一是人的社会性,二是人的动物性。《论语》中出现了两次“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孔子的学生把这两句话选入《论语》,肯定是当年这两句话有极其重要的意义,否则不会选。
仁在我的内心,我想着,仁就来了,就这么简单,哪一刻不想,仁就不来,但是人类为了自己的存在,一定要更多地想,更多仁在你心里聚集起来,你的人格就稳定了,这种稳定人格的状态就是人格的提升,一直到最高的境界。这个最高境界不是慷慨赴死,而是从容就义。对此,“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说得非常清楚,人生来未必是爱学习但必须要学习,为什么?人类不学习就要灭亡,就不能从动物当中区别出来,所以你爱不爱学习不要讲,要讲的是你必须学习。
我花了三十年时间悟牟宗三先生,越悟越糊涂。比如“呈现”是什么?水里有块石头,只不过水把它埋没了,你看不到,水落石出了,你看到了,这是呈现。但问题是,良知是那块客观存在的石头吗?比如,我看这个女同学颜值是90分,常森教授看她颜值是100分,为什么不一样?颜值是客观存在吗?在我俩心里呈现的分值怎么不一样?这是讲不通的,也不符合中国文化。“良知”不是一个客观存在,“良知”是一种审美生成,这样就全部解释通了。
仅仅认识到学习还不够,还应该感受到学习的快乐,还应该对学习的理性状态进行体认,变成你的情感状态,只有这样,这个学习才能长久和可靠。这跟参加革命一样,你只意识到应该参加革命远远不够,还必须参加革命,但参加革命还是不够的,还应该体会到参加革命的快乐。那什么是参加革命的快乐?参加革命的快乐的最高状态不是从战壕里跳出来冲锋陷阵,被敌人一枪打死成为烈士,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但还不算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从容就义——被敌人审讯了十几年不叛变,到刑场上还能从容地举行刑场上的婚礼,这是“云在青天水在瓶”的最高境界。在这里儒道佛的最高境界相通。
人的社会性决定了有的人会去自杀,但动物性不会决定自杀,为什么?因为动物性有一个铁定的原则,就是他要更好更长久地活着,如果哪一个细胞反向进化,一定会灭亡。所以不论是人还是动物还是细胞,一定是想往更长久、更好地活着的方向发展。所以“人能弘道”很简单,是人要对自己的存在负责,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存在负责?是因为人的动物性决定了人想活着。
爱好美色是人的动物性,与生俱来,而爱好道德是人的社会性,需要后天克己复礼来完成,提高人格境界。那是不是这两部分就没有关系?不,如果人只有社会性而没有动物性,人就是神,就不再是人;如果人只有动物性而没有社会性,那人就是动物,不是人。
中国主流文化整合了儒道和其他文化
一句话概括《论语》思想就是“人能弘道”
接下来是“知善知恶是良知”,什么是“良知”?“良知”是在一定历史阶段里形成的最合理的应然观念,我的情感上对这个观念认同了,化为我的生命情感,在我这里成为良知,良知是生成在人的心理的情理交融的情感状态,以这种情感状态进行判断就是知善知恶了。“为善去恶是格物”就由刚才的“良知”情感状态上升到理性状态。其实有些善的东西不一定愿意留下,恶的东西不一定愿意去除,这个必须由理性控制,这是“格物”。如果能够再将“格物”的理性化为生命的情感状态,那你的人格境界又高了一次层次,这是螺旋上升、永无止境的过程。
这二者是什么关系?动物性是基础,社会性是指向,动物性主要是贪婪、占有、索取,而社会性则是奉献。举个例子,如果一个男子单纯为了某种动物性的行为去和女性发生关系,那这个人就是畜生,是动物;如果既有美好爱情,又有合法的婚姻关系而躺在一张床上,这是人类的美好状态。所以动物性和社会性不可分离,社会性是动物性的提升,孔子的“克己复礼”指的就是要不断地克制人的私欲,恢复到按应有的社会规范做事情的态度和状态。
那么道理来了,既然你想活着,就想更好更长久地活着,就一定要建立起有利于人类社会更好更长久存在的思维方式也罢、社会规范也罢,什么都可以,我们统称为价值观念。所以说,新儒家讲“心”是创生实体,牟宗三先生当年在北京大学和熊十力、冯友兰辩论,问良知是什么?冯友兰说良知是一个悬设,熊十力把把桌子一拍说,良知岂是假设?乃是呈现。牟宗三先生如醍醐灌顶,到了台湾花了二十年光阴悟到这个道理,终于学问大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