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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纳主竞赛片《江湖儿女》:黑帮片?侠女传?爱情与金钱?,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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戛纳主竞赛片《江湖儿女》:黑帮片?侠女传?爱情与金钱?,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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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电影业和电影节,到底是卖场和名利场。这些年电影节和公司越做越大的贾樟柯,不知道艺术之心有没有变。故事没有新的,语汇也是旧的,班底也没有变的,冷饭炒出多少新意?创作之路只有往前这一个方向,自我重复是个僵局吗?他想要的东西,想传递的信息,变了吗?一部部越来有“拿奖相”的电影,娱乐性越来越强,算成熟还是妥协?恐怕身在江湖,贾樟柯自己也没有答案。
《江湖儿女》的阵容也堪称黄金级别,妻子赵涛自然是铁打的女主角,和她演对手戏的则是柏林影帝廖凡。但质量更硬的要算本片的配角阵容,刁亦男、张一白、徐峥加一个客串有瘾的冯小刚,一个剧组五个导演,活久见风景线。
还有坟头蹦迪、广场舞、在街头设宴的婚礼、微信聊天等等,都是根植社会文化语境的设计,恐怕别说其他评委了,恐怕张震也弄不明白。影片接近尾声时,郭斌用手机看直播软件,屏幕上一个打扮入时、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主播祝大家新年快乐,让大家多刷小礼物。放映结束后,一位外国记者十分迷惑地问我:“所以斌是去找手机里那个年轻女孩了吗?”
腾讯《一线》报道 作者:顾草草 发自戛纳
此番戛纳,贾樟柯坐实中国“国际影展第一人”之名无疑。
尽管前期宣传已经公布了剧情梗概,但是大家还是没想到贾樟柯真的拍了部非典型黑帮片。说非典型,斌哥和他的兄弟们并不是真正的黑帮,不过开开迪厅麻将馆,作战武器除了随身水果刀就是剩下一双拳头;更谈不上敛财,斌哥鼎盛时期,巧巧的起居吃穿都谈不上讲究华丽,二勇哥来找斌哥帮忙,也不过是自家别墅被传闹鬼不好转手这样的小事;斌哥的帮派也鲜见不见光的行事,二勇哥无端被砍,斌哥得悉此事问的第一句话是“报警了吗”;斌哥等“头目”和当地警察的关系十分熟捻,却不到勾结的程度,更像是“交情好”。
五年后,刑满释放的巧巧却找不到斌哥,唯一的亲人父亲也去世了。她一路坎坷南下到重庆奉节寻人,却被已有新女友的斌哥拒之门外。巧巧终于逼得斌哥现身,却心灰意冷发现如今的郭斌再无同甘共苦之心,只想着挣大钱出人头地,妄图在三峡工程中分一杯羹。
遑论《站台》、《世界》、《三峡好人》三入威尼斯,《任逍遥》、《二十四城记》、《天注定》、《山河故人》之后,新作《江湖儿女》再进戛纳主竞赛,此番战绩,未曾有之。
她回到大同开起麻将馆,罩着以前一帮老兄弟,无心嫁人。突然有一天郭斌回到大同,却是坐着轮椅,半边身子已经瘫痪。巧巧旧情仍在,收留他下来,带他治病,但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该片原名“金钱与爱情”,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山西大同的故事。新千年时煤矿业开始走下坡路,小城中谣言四起,说矿工们将被送去新疆。赵涛饰演的巧巧和廖凡饰演的郭斌是一对恋人,斌哥混江湖,开迪士高舞厅,手下一帮兄弟,麻将桌上朋友成群,在大同横着走。
诚然,导演们和张译、丁嘉丽等名角儿的客串是本片不可错过的亮点。巧巧身无分文去酒店骗钱,用的是妹妹怀孕找渣男负责的招,先后使在张一白和张译饰演的角色身上,却收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和“笑果”,足见巧巧的“江湖智慧”。丁嘉丽则饰演在客轮上偷走了巧巧的钱包的“老江湖”,后来却被人当街殴打,还靠巧巧援手。冯小刚饰演的老中医更是绝了,第一百次证明了“导演是最好的演员”,一身白大褂的气质可不像回事儿,还要加赵涛的微信赚私诊的外快。
好景不长,更年轻的帮派想要夺权,偷袭斌哥未能得逞之后,直接大马路上拦车群殴斌哥。眼看斌哥力不敌众,性命攸关之时巧巧毅然下车对天鸣枪,震退敌人。斌哥的命是救下了,但情侣二人都进了监狱。为了保护斌哥,巧巧咬牙硬扛,说枪是自己的。
这对江湖儿女,在法律和普适道德之外,用另一套“崇高伦理”来要求自己,解释自己,或者解脱自己。和传统武侠世界中具有完整话语体系、明确等级阶层区分和有具体地域依托的“江湖”概念不同,本片中的“江湖”,更近似于普通老百姓在一个想象的共同体中,安置生活中第二套约定俗成、效力强大的秩序和理念。
徐克导演的《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中,任我行向令狐冲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人就是恩怨,你怎么退出?”同理,《江湖儿女》的江湖亦只是套空壳说辞,贾樟柯真正着力刻画的,依然是两人心灵的博弈。
更加反类型的是,《江湖儿女》的真正主角根本不是廖凡饰演的江湖大哥郭斌,而是赵涛饰演的巧巧。不必揣摩贾科长想把妻子送上戛纳影后宝座的用心,赵涛此番真正撑起了这个经历人生起伏的角色,将《江湖儿女》变成了“一个女人的江湖史诗”。和斌哥恋爱,拔枪之怒、牢狱之灾、千里寻夫、独撑大局,赵涛以日渐纯属的技艺,演活了不同年龄、不同心境、不同面目的巧巧。本片的最后一幕让人难忘,监视器画面中的赵涛巡望郭斌的身影,无需特写观众也能从她的肢体中感受到伤心痛苦。
但这毕竟是戛纳电影节的国际赛场,贾科长的本土化和私人化有多少能被国外影评人和国际评审体会呢?英文字幕无法体现方言和普通话的转换——虽然这一定程度上消减了廖凡口音不过关的硬伤,中文高语境的特性也削弱了文本传递的力量。
这个“江湖”并不绑定在山西大同,也没有随江流下到重庆奉节,而是存在于人和人之间信念的力场中。巧巧如此待斌哥,多少是因为还爱着他,多少是因为江湖中人应当如何云云?斌哥离弃为自己顶罪的巧巧,面对巧巧的收留却丝毫不改往日的蛮横,因为自己不再是,还是因为自暴自弃觉得自己不配是江湖中人?
本片的配乐也延续了贾樟柯前作《山河故人》的配置,当年是一首叶倩文《珍重》和宠物店男孩的《Go West》。《江湖儿女》选用叶倩文的《浅醉一生》作为KTV主打歌(科长是真的很爱叶倩文吧)。另一首《YMCA》则在十几年跨度内实现了蹦迪金曲到广场舞配乐使命转换。还有街头歌手、文艺下乡汇演中反复使用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一同构成了本片的声音记忆。然而除了中国观众,恐怕难有人领会科长想用老歌生生创造出时代感的用意。
再者,《江湖儿女》首映安排在戛纳赛程最黄金的时段——影展开幕第四天,第一个周五——同天下午,举行首映礼的是法国国宝级人物、新浪潮 “活化石”让-吕克·戈达尔的入围新作《影像之书》。戛纳官方的此番礼遇,足以表明对贾樟柯的看重。
但这部电影中的“黑帮属性”,却是建立在中国民间语境中为观众们熟悉的。影片对白中反复出现“江湖”一词:出事之前,斌哥对巧巧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巧巧不解,他一脸深沉“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巧巧千辛万苦在奉节见到斌哥,想带他回大同,失财失势的斌哥却说“我已经不是江湖中人了”,巧巧反驳“我这一路是靠着江湖才找到你的”;斌哥坐着轮椅回乡,巧巧的不计前嫌让他和旁人都讶异,巧巧只是淡然说“江湖就是讲一个‘义’字”,俨然以江湖中人自居。
贾樟柯更不可能用真正黑帮类型片的方式进行创作,《江湖儿女》都没有离开他的山西,自然走得依然是中年人伤逝,家国变化中集体记忆的路线。本片中矿区凋敝、三峡工程启动的背景,似乎已经成了贾樟柯电影的标配。一个“贾樟柯宇宙”的宏大叙事,在多年多部电影的细微叙事中缓缓成型。观众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回想起《三峡好人》、《山河故人》等等,唤起银幕和生活(尤其是中国观众)的双重记忆。如今我们已经可以称为“历史事件”的种种,成为了时空上的坐标,帮观众定位故事的语境,认清情节真正的推动力。也正是熟悉的景和事,延续了贾樟柯电影的文献性,锤炼出他把玩景观的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