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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是胡波的希望之光。他经历了两次落榜,才考上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上大一时已经22岁,是普通学生毕业的年纪。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好事,就是像工具一样,写作,拍电影。但创作本身是去经历几何倍数的痛苦。”
遗憾的是,胡波将几乎每个商业片导演都会面临的剪辑权博弈,归结为创作自由被干涉,进而心灰意冷,不惜放弃生命。
这或许注定他是小时代里的孤独者。一次学期作业,胡波拍摄了关于一头驴和一栋房子的短片。看完成片后,导师给他的建议是:多学学韩国电影,学习如何拍商业片。
据胡波身边人透露,冬春影业提供的影片制作经费大约是70万元,这对一部长片来说相当紧张。当时胡波曾通过朋友圈,向电影学院的同学招募,希望得到帮助。正式开机后,据片场工作人员回忆,过程虽然充满艰辛,但他在现场充满热情。
众人眼里的幸运儿
他早前描述自己经济窘迫、感情受挫、精神危机的微博被广泛转发。一个创作者无法得到合理的回报,令惋惜的人们执着于拼凑出一个有才华的年轻人经历的种种苦难。甚至有网友义愤地表示,签约王小帅的冬春影业,可能是这个满脑袋只有艺术的年轻人,除了自缢之外,最错误的决定。在他离去后的巨大舆论声潮中,折射出的是众多电影人的切肤之痛;甚至,他不是这几年里第一个、也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选择自杀的文艺创作者。
“我已经在外面绑好了绳子”
就在转身准备离开时,赵亮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悬空着、挂在楼梯间。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劝住他了”。而几天之后他回过味来,那应该是胡波在交代后事。
对于一个不到30岁的创作者来说,这是一份出色的成绩单。这个年轻人正走在通往所谓成功的道路上,但他却选择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终断了前行。
(本文首发于贵圈2017年10月18日,原标题为《独家调查:青年导演胡波之死》。)
2017年10月12日,29岁的青年作家、导演胡波(笔名胡迁),在北京东五环一幢住宅楼的楼梯间里,用一根绳子告别了这个世界。
崩溃的6个月
影片讲述了4个普通人的平凡故事——他们在“生活”这驾冰冷巨大的机器上不停奔跑,遭遇冷漠、忽视、拒绝和暴力,与金钱和权力搏斗。电影的最后,一部分心灰意冷的人乘车前往满洲里动物园,想去亲眼看看席地而坐的大象。
当天主持人在介绍他出场时,还特别向观众指出这位演讲者有些害羞。果然,胡波在登台后刚说了一小段就卡主了,他站在台上一动不动,显得有些无措。随后,是全场长达几十秒钟的寂静。接下来的时间里,胡波努力重新接上话题,但内容已经完全跑偏。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贵圈(id:entguiquan)
不到一个小时,噩耗在胡波的交际圈里爆炸式传开。很多人有类似的感受,“心脏被击碎了。”他的朋友描述。
有采访过胡波的记者说,他是无畏、纯真的创作者,也是一个无法和社会相处的人。他的无力之处在于,个体诉求和价值感始终没有被行业主流规则认可——在投资方、制片人主导的商业体系下,篇幅超长的文艺电影,无论对院线排片还是观众习惯,都是巨大挑战。
合作一年之后,2017年9月初,胡波在微博上描述,“周围的人还都觉得你运气特好时”,他已经需要用“CTMD”来表达情绪了。
如果不是401天前用一根绳子结束了29岁的生命,《大象席地而坐》的编剧、导演胡波此刻或许会站在台北国父纪念馆的舞台上,在连绵不绝的掌声中,迎接人生的高光时刻。
对胡波这个自视为“作者”的电影人来说,剪掉的10分钟,已经是他对作品的最大让步。但是,如果将其置于电影工业体系中,这部电影是否属于合格产品,甚至导演是否属于合格的流程执行者,可能尚需两说。
看到消息后,姜山花了很长时间劝阻胡波不要乱来。几天后他们还见了面,那天北京下雨,胡波将头上戴的帽子摘下来递给姜山,“可别淋湿了。”他觉得当天的胡波非常开朗,讲了未来规划,细致到新书应该怎样装帧的种种细节。
另一位朋友“牧羊的水鬼”在微博上回忆了10月8日和胡波的最后一次谈话,里面涉及死亡的讯息:
2016年,胡波曾写过一首短诗:“那头颅挂在树梢/好像接近死亡能使你懂得什么/但世界啊/永远像最初的样子。”
胡波的尸体,是在2017年10月12日被他的朋友赵亮(化名)发现的。据《新京报》书评周刊报道,当天恰逢赵亮生日,他本想找胡波一起吃饭庆祝,但一整天联系不上人。晚上7时许,赵亮带上胡波家的备用钥匙,直接上门找人。
“以后我的墓碑上要刻一个吊死的人。”
谁都不知道这种形式使他懂得了什么,但赵亮在那一瞬间觉得“身体里炸了一下”。
但一切在2017年10月12日戛然而止。去世时,他是3本小说的作者、生计窘迫的北漂、艺术理想的殉道者,以及与市场规律背道而驰的青年导演。
只是他那时未必知道,站在这个起点,他的人生将会通往何处。
“它用鼻子勾了我一下,力气真大,然后一脚踩向我的胸口。‘我’千里迢迢地来到有着特殊的大象的动物园,最后却被它一脚踢了。”
此前,他出版了两本小说《大裂》和《牛蛙》,执导的首部电影《大象席地而坐》于2017年年初制作完成,第二部电影也在推进之中。
两人都住在北京五环外的某小区,平日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胡波独自租住的房子面积不大,赵亮开门后很快打量了一遍,没人在家,倒是5个月前被胡波带回家的小猫不怕人,静静卧在地上看着他。
文/纡轸 耿飏 叶弥衫 编辑/子时
胡波最先交出时长4小时的粗剪版本,作为监制的王小帅希望他压缩到2小时左右,以适应市场规律。随后胡波交出修改版,但仅仅比粗剪版少了10分钟。对王小帅和冬春影业来说,这个版本依然“不合格”。
划重点;
《大象席地而坐》改编自同名短篇小说,原文收录在胡波的第一部作品集《大裂》里。如今看来,这位将全部生命热情寄托在作品之上的创作者,似乎早已在文字里替自己写好了结局:
2018年11月17日,陈奕迅将第55届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的奖杯交到胡波妈妈手中。她哽咽着感谢了评委和观众之后,便转身盯着大屏幕上儿子的照片,再也没说一句话。
“墓志铭上写什么?这里吊着全宇宙最孤独的人吗?”
随后他发了第三条:“我已经在外面绑好了绳子。”
姜山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理解的朋友。李夏(化名)说,胡波曾对他表示状况在好转,不仅又完成了一部新书,更重要的是,“还有一部新电影,不出意外会在年底开拍,由他的偶像、匈牙利电影导演贝拉·塔尔担任监制。”
这个理由说服了姜山。“我觉得他心里还有念想。”他回忆。
杨城回忆,2017年6月,胡波曾请他看过3小时50分的电影。“这是他自己比较满意的一个版本,虽然有点长,但让人印象很深刻。”
一个多月前,胡波就曾对姜山说过一句:“过几天我给你表演一个上吊。”
殉道者,这是从胡波朋友及同行口中拼凑出的印象。
2017年3月,影片顺利杀青,接下来的事情好像顺理成章:后期制作、剪辑、选送电影节……可是,就像影片的片名从最初参加创投时的《金羊毛》变成《爱在樱花盛开时》,又变成他小说中的故事名《大象席地而坐》一样波折,胡波和冬春影业的分歧也从这个时候起开始出现。
朋友姜山(化名)的感受更为复杂。胡波此前不止一次表露过厌世情绪。10月5日,他连续给姜山发了两条微信:“如果我现在离开这个世界,应该能给你留下一些礼物”,“现在为止我完成了3部电影(剧本)3本书,应该能给我父母留下一些稿费了。”
但王小帅的妻子、冬春影业制片人刘璇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经她牵线,王小帅在活动后看到了《金羊毛》的完整剧本——剧本与宣讲的差异,用王小帅在胡波小说集《大裂》序言里的话说,文字“散发出一股迷人和离奇的气息”,这和“作者在台上絮叨的古希腊神话失之千里”。
相比他富于魅力的文字表达,胡波平时并不爱说话。采访过他的记者描述他“总是能一句话就结束谈话”。那天胡波在创投会上的表现,据当时在现场的制片人杨城回忆:“有些紧张,发挥得不算好。”
4个月后,这部长达3小时50分钟、在投资方眼里“不合格”的长片,在第68届柏林电影节上获得无数好评与掌声,被赞为“大师级的叙事”。
最终,那场宣讲会产生了7名得奖者,胡波自然不在其中。
那固然是当时微博上“表演一个××”的流行句式,但姜山还是有点紧张,倒是胡波反过来安慰他:“放心,我还有电影没写完,怎么着都要熬到三十四五岁。”
影评人赛人也在私人放映场合看过这个版本的《大象席地而坐》,认为这是一部有特点的影片。他记得一个细节:当时主办方介绍胡波的时候,甚至忘了他的名字,只介绍说“这位是导演”。
上大学前,他已经完成电影启蒙:通宵在网吧看诸如《十诫》《红白蓝》之类的经典电影。他的同学马哒在文章《我认识的湖》中记录,胡波曾自信地表示:“《小时代》之类的烂片盛行过以后,中国观众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片,比如《血迷宫》这样的电影。我们就去做《血迷宫》。”
所谓创投会,就是为资方和电影新人之间搭建的交流接洽平台。通常,导演、编剧带着项目登台“路演”,只要创意够好、描述够吸引人,就有可能获得投资,在日后发展出一部真正的电影。
胡波在那时应该有幸运的感受:“如果没有这个平台的话,根本就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够拍出这部影片,不知道要怎么进行下去。它相当于是一个起点,这个起点特别重要。”
在人生的第28年,这个一直下着苦功的年轻人,忽然成了众人眼里的幸运儿。冬春迅速与他签约,一个月后,项目正式启动。
没有电影拍的日子里,胡波专心写作,最终完成了小说集《大裂》。在台湾作家黄丽群看来:“书如其名,彻底是一本伤害之书。书中15个中短篇小说,每篇都怀抱同样一个任何人无从回避的问题:我们还要活(被伤害)多久?”胡波的好友事后提到他的创作,语气里透露出担忧:“他在燃烧自己。”
小说创作中,也包含着他的电影储备。2016年7月的青海西宁First青年电影节上,胡波带着剧本《金羊毛》走上了创投会的宣讲台。
“我直到毕业都不能不受限制地拍电影,想着考了这么多年学图什么呢?就重操旧业开始写小说。”胡波曾解释自己创作小说的契机。
但同样看过电影的业内人士认为,“他的感情太不克制了,好的电影作品应该是在宣泄的同时有反思,但是他显然还没有这个思辨能力和控制力。电影里有太多不必要的细节,最后的隐喻其实也很浅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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