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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孩子一生遭遇不幸,星空演讲丨梁鸿:假药厂家丧失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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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8-07-29   浏览564
发布人:中冶宝钢技术服务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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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不是柔弱,不是隐忍、屈服,不是非理性或非社会化,不是只属于女性的情感,它是人类最基本的人性,不论男女,不分老少。对美好的事物感动,为孩子的笑脸开心,被他人的疼痛打动,珍惜家人,心存善念,向往纯真,它是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支撑并修正着文明的发展。它和制度、规则是人类社会的一体两面,制约着人类走向自己的反面。

但是,在最后,他也提到,当年破四旧的时候,他父亲坚持要把他祖母的佛龛烧掉,祖母非常难过,他说,今天想起来,他也依然能感受到祖母的心痛。

我忘了当时我什么反应。只是在以后的岁月里,这句话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甜蜜,直到此刻,当我再次说出时,依然心动不已。我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眼神,纯真,忧郁,满含期待。对我而言,它变为一种渴望,一种巨大的驱动力,召唤我不断重返那片土地,重回生命中至柔至真的一面,去寻找一些东西。她,和她身后的苹果园,那条大河,就像一个隐喻,以清新、柔软而又坚韧的形象昭示着某种永恒的事物。

当时我十八岁,刚师范毕业,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我去时正是秋天,深绿色的玉米一人多高,密密实实包围着学校。每到放学之后,整所学校只有我一个人。我能听到玉米地里阴沉繁杂的喃喃自语,我能感受到,黑暗正一点点吞噬大地,覆盖到我身上。

我想再给大家讲《中国在梁庄》里面的一个故事。我的五奶奶的故事。五奶奶是像地母一样的人,一头花白头发、紫膛色的脸,非常乐观、坚强,善于自嘲。她的家就是梁庄的新闻发布中心,各种留守妇女、孩子、老人都在这儿聊天,说话,打发时间。五奶奶说话声音很高,开朗健谈,但当讲起她孙子的死时——她的十一岁的孙子是在我们村庄后面的湍水里淹死的,她的语气是飘忽的。过去了那么多年,她没办法面对。

演讲结束后,梁鸿接受了主持人张绍刚的采访,她提到了女性话语权的话题。梁鸿说,近期女性发声的运动很热烈,而她在做田野调查的过程中却发现很多农村妇女都缺乏发声的权利,“甚至是自身情感的困惑,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诉说。”梁鸿认为,要赋予女性发声的权利,社会观念的提升很重要,“只有大家都觉得你身边的女性是值得尊重的人,才有可能实现。”

然后她就给我讲儿子死前前后后的事情,她说,在她儿子死之前,她就有预感:一天晚上,蚊帐外黑压压的一层蚊子,她觉得坏了,家里要出事了。果然,过了几天,老家打来电话,说孩子不行了。我堂叔怕她太激动,赶紧给家里打电话说把孩子先埋了。等我婶子回到家,发现孩子已经埋了的时候,她就打我的叔叔,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不让我见我儿子最后一面。这时,我的五奶奶跑过去,抱住她儿媳妇的腿,哭着说,“对不起,我把你孩子给弄丢了”。我在梁庄的时候,五奶奶并没有给我讲这个细节。

可以说,五奶奶这个普通农村家庭的故事几乎承载了中国现代化发展和城市化进程中的所有问题和痛苦。“现代性”追求带给乡村的不只是“文明”、“进步”,同时,也还夹杂着某种“暴力”和“掠夺”。

为什么我对那个小姑娘的那句话念念不忘?我常常想,这也许是世间最美妙的情话。它就好像一座人性的圣殿,包含人类的神圣秘密。我希望有一天,我有足够的能力在我的创作中去阐释那双眼睛里面所包含的全部情感。我想要让那个苹果树下的小女孩儿永远活下来,让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听到这句话,让听到的所有人的灵魂都为之震颤。我希望大家能够变得柔软,以一颗低到尘埃里的心去体会他人和世界。

我突然意识到,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我们会忽略掉祖母的这点心痛?她的心痛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她喜欢这个佛龛,她能够从中找到生命的慰藉,保家人平安,她为什么不可以保留?如果我们为祖母的疼痛而疼痛,尊重祖母,并且进而尊敬她所看重的,伦理、亲情、长幼、信仰、传统,也许,那一场运动就不会那么坚硬和失控,也许,我们的精神就不会如此贫瘠。

演讲实录:

梁鸿认为,一个人,只有在对这样的情感有充分认知和体会的前提下,才有可能达到理性的思考,才有可能形成真正的观点和判断。这也是她想要讲述的——“柔软”的力量。

这句话一直留在梁鸿心中,“它甚至变为一种渴望,一种巨大的驱动力”。梁鸿说,她之所以创作《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以及《神圣家族》、《梁光正的光》这样的乡土文学著作,并不单纯出于社会责任心,而正是基于这样纯真而柔软的情感,“我想念那条河流,想念家乡的人们,想念那双眼睛。”

在演讲伊始,梁鸿回忆起了自己18岁那年在乡村小学教书的经历。那是数十年前,她在那所小学待了三年,离开的时候,一个十一岁上四年级的小姑娘对她说,“老师,你别走,苹果再过三年就结果了,等吃了苹果再走吧。”

可是,是这样吗?难道那位祖母的痛不是世间最重的情感吗?难道五奶奶的眼泪和我婶子的诉说不是世间最值得珍视的东西吗?如果我们不把人最基本的情感纳入到社会的发展逻辑中,那么,这发展是不是出现了一些问题?如果我们不把女性情感——假设“柔软”真的是偏女性的情感——放置在一个更加平等、重要的位置来衡量的话,那么,是不是我们的情感和我们的人性出现了问题?

在接到星空演讲邀约电话的一瞬间,我想到的就是那双眼睛。一想到“星空”,就想到那双眼睛。不是说那双眼睛像星空一样明亮、美丽,而是它们与星空一起出现在我的心灵深处。

今天,我们也正处于这样一个重要节点上。和当年祖母的遭遇一样,五奶奶的悲伤、眼泪从来没有被重视过,一位年轻母亲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够说出对儿子刻骨的思念,一位面临拆迁的农村妇女无法说出她很留恋自己亲手创造的哪怕不那么光鲜的家。这些都被看作是发展中必然要被牺牲的那一部分。那个小姑娘眼睛里的情感,那柔软与纯真,也被看作只是抒情时刻,或者只属于过去的、我们必须丧失的东西。我们甚至认为柔软的情感是可耻的,因为那不够大刀阔斧,不够坚定强大。

“但是很多人,通常把柔软的情感看作一种软弱。”而她本人也因此遭受过“偏见”:当论者在批评《中国在梁庄》过于充满情感时,总会加上一句,这是因为作者是一位女性。

也许因为这样的环境,我对忧郁、孤独格外敏感。在这所小学校,我遇到这样一双眼睛。她是我的一位学生,一个小姑娘,十一岁,小学四年级,她学习并不好,连简单的算数题也经常出错。但她总是盯着我,课堂上,操场里,或某个拐角的地方,我经常能看到她在看我,眼神忧伤、不舍,有点倔强,还有一丝丝担心。后来,我才明白,她是担心我要走。这所小学校来了太多老师,也走了太多老师。

梁鸿联想到,如果一个生产假药的厂家,一个制作低劣奶粉的人,有那么三秒钟回到这一基本的人性状态和情感状态,思考一下,“我只是节约了几块钱,但因此,一个孩子将一生遭遇不幸”,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冷酷坚硬。一个处理乡村问题的干部,如果他能够和农民对视哪怕只三秒钟,如果能够多三秒去理解和思考对方,可能,他处理问题就没有那么简单和粗暴了。“今天,我们太缺乏多愁善感了,太缺乏对历史的敬畏,太缺乏对个体情感和生命感受的尊重了。”

在一次研讨会上,我跟大家讲了这个故事。一位经济学家反应非常激烈,他认为中国的发展有目共睹,出现各种问题无可厚非。言外之意是我太情感用事了。在听他铿锵的语言时,我阵阵心惊,他的逻辑如此强大,我几乎也要认同他,是啊,我们要发展,就必须要有牺牲,我们要与世界接轨,就必须如此。这是多么熟悉的逻辑和论调。

有许多人问我,为什么要重返家乡,写作《中国在梁庄》和《出梁庄记》?为什么要写《神圣家族》《梁光正的光》这样的梁庄故事?我知道,他们想让我回答:是出于巨大的社会责任心等等之类的话。其实,真的不是这样。我想回去,最初的原因只是基于这样纯真而柔软的情感,我想念那条河流,想念家乡的人们,想念那双眼睛。并且,我越来越坚定地认为,一个人,只有在这样情感的前提下,只有在对这样的情感有充分认知和体会的前提下才有可能达到理性的思考,才有可能形成真正的观点和判断。

腾讯《一线》报道 作者:曾妮

少一点坚硬,多一点柔软和疼痛。有疼痛才有尊重,有尊重才有敬畏,有敬畏,才有可能以善感而平等的心去面对他人和这个时代。如果我们一定要把女性情感归结为柔软的话,我恰恰觉得,今天,我们太缺乏多愁善感了,太缺乏对历史的敬畏,太缺乏对个体情感和生命感受的尊重了,以强国之名,发展之名,我们把自己锻炼成钢铁人,最终,失去一颗能够体会家、爱、尊严和情感的心灵。换句话说,只有当我们意识到,祖母的痛,五奶奶和我婶子的深夜诉说是天下最大的事情,是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时,那个小姑娘眼睛里的纯真和留恋是最值得珍惜的情感时,我们才有可能制定更适宜于人性的种种规则,最终创造出更美好的世界。

梁鸿随后讲起了《中国在梁庄》里的一个故事,一个来自中国普通农村家庭的五奶奶的故事。在这个故事当中,五奶奶对于意外溺亡的孙子心存愧疚,但在社会进步的大旗下,她悲伤、眼泪从来没有被重视过,母亲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够说出对儿子刻骨的思念。

我们通常把柔软的情感看作一种软弱,尤其是,看作是一位女性特有的情感,它属于较低级的,小我的,本能的,甚至是有碍于理性思考的存在。当我们在制定规则,思考国是,批判社会时,这些情感应该被摒除在外。也因此,当论者在批评《中国在梁庄》过于充满情感时,总会加上一句,这是因为作者是一位女性。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判断。我想,这样的判断基于一个最基本的前提:女性的情感是柔软的,而这种柔软是一种缺点。

第三年夏天,放暑假前,我真的要走了。我的学生们盯着我黏着我,上课不听课,放学也不回家。有一天,那个小姑娘,她的哥哥,还有几位学生,我们沿着大河散步,捡石头,看白鸟在河面上飞。最后,我们来到村庄旁的苹果园边。这时候,那个小姑娘站住了,她看着我,对我说,“老师,你别走,苹果再过三年就结果了,等吃了苹果再走吧。”

她说当她听说孙子淹死的时候正在做饭,她把勺子一扔就赶紧跑去了,路上的灌木丛怎么刺伤她的腿她都不知道。她看到她的孙子脸色发青,在河边躺着的时候,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2011年,我做《出梁庄记》调查时,来到青岛,青岛就是五奶奶的小儿子、那淹死的孙子的父母亲打工的地方。我在那儿住了八九天,跟我婶子睡一张床,我发现她每天晚上都没有睡着。有一天,我就说,婶子,我们聊会儿天吧,她第一句话就是,“自从宝儿死了之后,我12点之前就没睡过觉”。这句话好像搁她在心里头,她随时就要说出来,但却从来没有机会说过。

由此,梁鸿看到了中国现代化发展和城市化进程中的所有问题和痛苦。“现代性”追求带给乡村的不只是“文明”“进步”,同时,也还夹杂着某种“暴力”和“掠夺”——“难道那位祖母的痛不是世间最重的情感吗?难道五奶奶的眼泪和我婶子的诉说不是世间最值得珍视的东西吗?如果我们不把人最基本的情感纳入到社会的发展逻辑中,那么,这发展是不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一个生产假药的厂家,一个制作低劣奶粉的人,如果有那么三秒钟回到这一基本的人性状态和情感状态,思考一下,“我只是节约了几块钱,但因此,一个孩子将一生遭遇不幸”,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冷酷坚硬。一个处理乡村问题的干部,如果他能够和农民对视哪怕只三秒钟,如果能够多三秒去理解和思考对方,可能,他处理问题就没有那么简单和粗暴了。大的社会问题的产生,一定与整个社会制度有关,我们当然要从法律上追责,要从制度上梳理问题的根源,但是,如果我们不充分意识到频繁产生这些现象的原因,也与整个社会情感淡漠、人性处于溃败状态有关的话,那么,这些问题还会持续地、频繁地发生。

谢谢。

7月29日晚,由腾讯新闻出品、腾讯娱乐主办的2018夏季星空演讲璀璨开启。曾创作过《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历史与我的瞬间》等专著的作家梁鸿第四位登场,为大家带来了一席题为《用柔软对抗坚硬》的演讲。梁鸿提到,当代人常常在社会发展中忽视对生命的尊重,“一个生产假药的厂家,如果有那么三秒钟回到这一基本的人性状态和情感状态,思考一下, ‘我只是节约了几块钱,但因此,一个孩子将一生遭遇不幸’,也许,他就不会那么冷酷坚硬。”此外,她还在采访中呼吁要给予农村女性更多的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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